“饭做好了!”
姬老太敲了敲东厢房的门,捧着一个托盘进来。
郑子徒看着走进来的姬老太,下意识地想将自己的手从棠姬的手中抽了出来,可棠姬此时刚刚睡熟,被郑子徒的手牵拉着挪动着身子时又碰到了伤口,疼的皱紧了眉头。
他没敢再动。
郑子徒略想了想,又觉得自己躲开棠姬的动作有些好笑。
他跟棠姬和离的事情还没有人知道。为了棠姬一家人的安全,在他们全都离开河畔村之前,他也不能暴露自己和棠姬的真实关系。
在别人面前,他跟棠姬是成婚三年多的老夫妻了,他如此做张做势,刻意与棠姬避嫌干什么?
他如此莫名其妙的举动,只怕又会为姬家一家人招来怀疑。
郑子徒尴尬地冲姬老太笑了笑:“岳母,我眼下不便起身……棠姬睡熟了。”
“没事没事!”
姬老太原本就没打算让她这显赫的“姑爷”起身给她见礼,反而反思起了自己来的太晚的事情。
她一边布菜,一边致歉:“都怪我,一走半个多时辰,阿棠竟然已经睡着了。刚刚阿棠的爹腿上犯了,有点难受,老姚和老李就帮我一起扶着他回主屋休息了,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,现在才将饭菜做好。”
郑子徒问:“岳丈的伤怎么样?”
“嗐!”姬老太叹了一口气,“老毛病了,没事的,那边有阿桃照顾,现在还是阿棠这边的事情比较要紧。”
“没有用药吗?”
“用了药的,找了个土郎中,接上了骨头,也涂了些草药。”
郑子徒没有再说话,望着主屋的方向若有所思。
刚刚姬老丈来东厢房看望棠姬的时候,郑子徒看到了姬老丈的伤口。
那伤口处理的非常草率,几根破夹棍架着腿骨,上面松松垮垮地绑着根破烂的布条。伤口上所谓的药就是一些新捣碎的草泥,具体是什么药草他看不出来,但看起来并不是完全对症,伤口已经化了脓,很是红肿。
之前河道上也曾有民夫意外被石材砸伤腿,即便是医师给他们用上最好的药粉,他们的腿也不能完全恢复到受伤前的状态。
倘若姬老丈仍旧对伤口疏于医治,只怕后半生都难正常走路。
郑子徒犹豫了一会儿,最终还是开口劝说:“岳母,岳父的腿一直这个样子终究不是个办法,还是送去城中的正经医馆治疗为好。”
姬老太嘿嘿一笑:“我们是乡下人,没有那么多讲究,自己在山上挖些草药也能瞧好病,何必去花那冤枉钱呢?”
“……”
郑子徒看着姬老太这副满不在意的表情,再次无话可说。
很多穷人家的老头老太太是这个样子的,这些年他见过了许多。
可是……
郑子徒扭头看了一眼榻上棠姬。又想起了她那包裹里塞得满满当当的珠玉。
印象里,六年前两人初遇时棠姬就是棠记酒肆的老板娘,她在长安城中张罗着偌大的产业,生意做得很好,酒肆中雇工无数,就连房子都是尚商坊的酒肆中最漂亮的。
为何,她的父母如此贫困?
郑子徒与棠姬成婚前夕,郑子徒是见过姬老太和姬老丈的。那时候姬老太和姬老丈也是通身锦绣的富家翁媪,出门见客时撒银子跟撒纸钱一样,好一副阔佬的气派,绝非是没有见过世面的穷苦人家的老头老太太。
这才过去几年,他们的日子竟然过成这样了?
郑子徒觉得有些费解,又努力思索了一会儿。
他又想起棠姬曾说过的话,她说“我十四岁那年家乡遭逢水患,亲族尽殁,父母带着我逃难到了长安城。我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,没有什么本领,一家人全靠我做买卖活了下来。”
棠姬还说,“那时候我为了做生意真的很拼,为了扩大生产,我还去鬼市借过几次高利贷,这些钱都是我把脑袋栓到裤腰带上挣出来的。”
三年前棠姬被父母催婚的时候还来找他吐槽,说“我的这对父母平常什么心都不会操,钱也不会赚,偏偏在面对我的时候就摆上了父母高堂的架子,竟然屡屡强迫我成婚,这究竟是什么道理?”
因为棠姬的酒肆在泾洛之渠最先修建的那一节的边上,渠初建的时候棠姬常来渠上玩耍,郑子徒遇到了什么问题她也肯仗义帮忙。他们男未婚、女未嫁,平常来往密切,一些好事者就乱传,说他们暗中有苟且。
棠姬的父母听到了传闻大怒,曾经大闹河道,逼迫郑子徒迎娶棠姬。可棠姬秉性正直,又十分讲义气,为了不牵连他这个朋友,就在河道上同父母大吵了一架,拖着父母回了家。
再后来,她的父母认为她年纪实在太大了,再拖下去只怕老死闺中,便强迫她出嫁。又因为她与郑子徒的事情传的尽人皆知,名声实在不佳,所以便为她寻了个丧偶多年的中年富商,绑了她,强行将她塞到了花轿之中。
郑子徒当时知道棠姬被逼婚的事情同他有关也十分着急,为了护棠姬周全,他干脆亲赴婚礼现场抢了婚——不过他对棠姬确实不敢有半分邪念,两人在户籍衙门登记造册之后他马上就回了河道,连新婚之夜他都不敢与棠姬同处一室,唯恐日后影响棠姬再嫁。
郑子徒想,大概是因为棠姬同那老富商黄掉的婚事,棠姬同父母生了嫌隙,所以在棠姬同他成婚之后才会马上将父母送回乡下,给了他们一笔钱之后就不再联系了。
听说姬老太和姬老丈的房子还是棠姬亲自为他们买的。
想到这里,郑子徒又看了下眼前的宽房大屋。这房子想必也造价不菲。
姬老太和姬老丈大概是花完了棠姬给他们的钱,不好意思再问她要,再加上河畔村近年来非旱即涝,庄稼收成不好,所以他们的生活才艰苦至此的。
郑子徒昨日来河畔村时看到村里的其他人,大家家中基本也是这种情况,并非独姬家一家日子过得窘迫。
他这次来的时候,看见棠姬同姬家老小母慈女孝、姐友妹恭的样子还有些意外,
大概是因为棠姬担心妹妹,在亲人性命攸关之际抛下旧怨舍身相助,一家人值此危难团结一心,这才抛却旧事,得以解冤释结吧?